作者：蒋春林

“

翠缕道：“他们那边有棵石榴，接连四五枝，真是楼子上起楼子，这也难为他长。”史湘云道：“花草也是同人一样，气脉充足，长的就好。”翠缕把脸一扭，说道：“我不信这话。若说同人一样，我怎么不见头上又长出一个头来的人？”

”

——《红楼梦》第三十一回

石榴为落叶灌木或小乔木，在热带则变为常绿树，汉朝张骞从西域传进中国，又名安石榴。外来的石榴来到中国，以其丰富的表现力毫无嫌隙地融入到中华文化中。

五月榴花照眼明，石榴是五月当令的花卉，作为观赏花木，花色有红有白有杂色，其中那种如火如荼的红艳色彩最为人们所激赏，名为石榴红，火般明亮，血般纯正，花朵花瓣和萼片都是深红色，花瓣微皱，有丝绸般的光泽和质感。“飞将宝鼎千重焰，炼就丹砂万点红。”朵朵耀眼红艳，有吉祥富贵之气质。苏轼称“石榴有正色”，元格说“庭中忽见安石榴，叹息花中有真色。”正色真色是非常高的评价，这种高贵的正宗的红色已经上升为石榴花的内在品质了。

在第五回的簿册上，对于贾元春有这样的暗示：

判册画：一张弓，弓上挂着香橼。

判词：二十年来辨是非，榴花开处照宫闱。三春争及初春景，虎兕相逢大梦归。

石榴花是代表元春的花。

石榴花有单瓣的也有重瓣的，翠缕说的楼子上起楼子的石榴花，是什么样？我一直以为指的是重瓣的石榴花，直到有一次站在一株开花的石榴树前，看到朵朵石榴花瓣重重叠叠，仔细看之，中间竟然多了一层萼片，两层萼片之间是密密的花瓣，萼片之上也是密密的花瓣，看上去就是一朵花上又是一朵花，震惊之余不由感动万分，对曹公敬佩不已，对植物有这番细致精细的观察和描述，这就是楼子上起楼子的石榴花啊。

楼子花现象叫重台或者台阁现象，指的是一朵花的中心或者雌蕊变异成花梗或者花瓣，相当于花上再开花，相当于翠缕说的，头上又长出一个头。这是植物开花的一种畸形现象，属于基金突变，不常见，非常稀有。重楼现象在莲花和牡丹芍药中常见，重楼石榴是非常珍稀的。

楼子上起楼子的石榴花出现在大观园，一方面正如湘云所说，大观园气脉充足，花草长得格外繁盛，可以出现罕见的台阁石榴；一方面显示此时的贾府因为元春的封妃，可谓富贵至极，连花木都是异样富贵，可谓烈火烹油，鲜花著锦之盛。

27回探春特意叫了宝玉到石榴树下谈话，也许谈话的这棵石榴树就是翠缕说的长势喜人的开楼子花的那棵，这两位得贵婿的贾家女儿如同五月热情的石榴花光彩绚烂富贵吉祥。

石榴果因被誉为子孙繁盛的象征而被推崇。石榴浆果球形，多室如蜂巢，饱满的种子聚集在一个同一个厚厚外壳果皮内，千房同膜，千子如一，“无边生意包涵厚，满腹珠玑取次陈。” “酡颜剩照双眸醉，珠蝮还成百子奇。”在古代是多子多孙、宜家宜室的象征，中外均是，古希腊神话中掌管婚姻和生育的女神赫拉，左手拿的就是一只饱满的石榴。第五回警幻仙姑出场时有形容句：唇绽樱颗兮，榴齿含香。榴齿，形容牙齿如石榴籽。石榴果每个室内晶润如玛瑙宝石的种子排列整齐，饱满晶莹，悦目喜庆，用来形容牙齿，可以想见那牙齿是多么的干净洁白。

张爱玲在《小团圆》里描述石榴籽：“她是第一次看见石榴，里面一颗颗红水晶骰子，吃完了用核做兵摆阵。水果篮子盖下扣著的一张桃红招牌纸，她放在床下，是红泥混沌的秦淮河，要打过河去。” 用水晶骰子来形容晶莹剔透的石榴种子，非常形象。她在《公寓生活记趣》也有一段妙文：“屋顶花园里常常有孩子们溜冰，兴致高的时候，从早到晚在我们头上咕滋咕滋挫过来又挫过去，像瓷器的摩擦，又像睡熟的人在那里磨牙，听得我们一粒粒牙齿在牙龈里发酸如同青石榴的子，剔一剔便会掉下来。” 一粒粒牙齿在牙龈里发酸如同青石榴的子，剔一剔便会掉下来。这个意象真是令人拍案叫绝。

只是这个好看的石榴籽却是吃不饱，又吃不好，每颗石榴籽只有一点点甜甜的汁水可食，并且石榴籽连着的膜皮非常之苦，不小心吃到真是苦不堪言。吃石榴像吃瓜子，急躁不得。不小心汁水滴到衣服上，可要赶紧去洗，不然会在衣服上留下淡淡的印记。然汁水可以酿酒，古诗中常见石榴酒，如“樽中石榴酒，机上葡萄纹。”“玉案西王桃，蠡杯石榴酒。”“石榴酒，葡萄浆，兰桂芳，茱萸香。愿君驻金鞍，暂此共年芳。”

“垂杨影里残红。甚匆匆。只有榴花、全不怨东风。暮雨急。晓鸦湿。绿玲珑。比似茜裙初染、一般同。” “眉黛夺将萱草色，红裙妒杀石榴花”红艳的女裙被称为石榴裙，相传杨贵妃爱石榴花，爱吃石榴，爱穿石榴裙，大臣们对这个贵妃很不礼貌，拒不行礼，明皇知道后大怒，下令文武百官，见了贵妃统统跪拜，众大臣无奈，远远见到石榴裙，就知道是贵妃驾到，赶紧行礼，于是纷纷“拜倒在石榴裙下”。

武则天，这位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，坚强冷静，也爱穿石榴裙，曾经写过一首浪漫感性的《如意娘曲》：“看朱成碧思纷纷，憔悴支离为忆君。不信比来长下泪，开箱验取石榴裙。”她看朱成碧她憔悴支离，如果不信，不妨开箱检验，请看我石榴裙上的斑斑泪痕。简直就是一个柔肠百转的普通女子，不知道是怎样的心理历程，怎样的生活体验将她打造成有钢铁意志的统领整个庞大帝国的领袖？

香菱有一条石榴裙，《红楼梦》第62回是“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”，香菱穿的是就是石榴红绫裙，是宝琴带来的，宝钗有，袭人也有。

暮春时节，阳光暖暖的，花开草长，大观园里的女儿们著盛妆，飘逸着火红石榴裙点缀在灿烂春色里，寻找著奇花异草，斗出芬芳花草名，这是何等悠闲富贵的一副图画。

每日一猜

不做狠心人，难得自了汉

——红楼梦里谁说过这句话

上期答案：尤氏